第2章 鲁卫城内的少年(第2页)
许久,岑慎依旧没有出声。
梅骅嘿嘿一笑,谢谢叔。
车外驾车的岑慎并不领情,只是小声嘀咕:老惹祸精生了个小惹祸精。
作为中部几个行省中最靠北的一个,鲁卫行省气候还算可以。夏天不算太热,冬天也会降雪,称得上四季分明。若是让靖安的子民说一个靖安最特别的行省,那一定轮不到鲁卫:南不南,北不北,富也排不上名,穷也排不上名,整个行省有点意思的或许只有那青海了。
张家主你看,再把去年年末这账算完,确实是欠下我东家马氏这么多了,若是将田地房产和家中些许值钱物件变卖了,大概是刚刚抵账,之前吴先生确实没有算错。大堂内,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终于停了下来,账房先生得出了结论。
一直站在一旁的男人挠了挠头,总觉得哪里不合理,可自己这笨脑袋,又怎么都转不过弯来。之前自家账房吴先生也是这么算的,自己觉着不太对劲,又请了马家的账房邹先生,算来算去,还是一屁股债。张家几辈人殷实的家底,怎么真就全亏在自己手上了作为鲁卫城里最不会算账的男人,张渡此时束手无策。
看着窗外还在下棋的儿子,他心中愈发苦涩,好,那我去找马叔说说。
邹先生点了点头,收拾算盘离去。
庭院中,男孩盯着棋盘,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。
小小年纪,棋力算是不错了。学棋多久了棋盘那头正是梅骅,不过此时自称华先生。
刚到张府门前时,梅骅恰好瞧见男孩在下棋。本着俗手妙手不如露上一手的原则,这相差十岁的二人对坐攻杀起来。二人所下是靖安最流行的棋种,名为合棋。合棋修身养性,大多时候不会厮杀到底:赢的那一方也被称之为取得了和棋的权利。这一种棋大约是六七百年前出现的,至于是谁发明的,早就不得而知了。
小男孩眉眼清澈,年纪不大,可下起棋来却是十足沉稳。此时抬起头,模样中便能看出是张渡的儿子。
棋至中盘,虽有些不甘心,可小男孩也明白胜负已定:两年了吧。先生让了我四步了,可我还是要输了。
和棋。我在这棋盘里中走了十余年了,自然比你多些门道。梅骅微笑着。
少年回头看了看张渡。张渡此时已经走到了院子里,背着身,对着这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宅子默不作声。
哎,我这个不省心的爹。张书举小声嘟囔着。
声音虽不大,可坐在对面的梅骅还是听得清的,苦笑一声后也跟着自言自语起来:都有个不省心的爹啊……随后梅骅的笑容略显玩味:不过,你又何出此言
我爹虽说不善经营,却也不曾犯过什么大错,更是一不赌钱二不喝花酒,无非是些本钱和开给长工短工的工钱。想来家中就是欠得再多,也不至于把几十亩地和这偌大的宅子抵了。两个账房先生,没一个是好人。不过我爹也不是做生意的料,就是今日不把宅子抵了了事,以后也必有一天被马家绕进去。听邻里的叔叔婶婶们说,新来的城主也姓马,官司自然是打不赢的,所以还不如今日还债落个轻巧。
梅骅听着这孩童嘴里逻辑清晰的话,啧啧称奇:好个轻巧!你小子还挺有意思的。叫张书举是吧若是有一日来和封城了,记得……
话刚说一半,一旁的车夫突然狠狠地清了清嗓子。
记得……多转转,那边下棋的高手也多。梅骅硬生生将那句记得来梅家找我憋了回去。
此时梅骅已经起身准备离去,小书举便行礼道别:华先生再见。
夏日时,鲁卫的夜总是来得迟,夕阳仍旧贪恋着人间烟火,迟迟不肯落下。也许是余温太暖,稀松平常的云此时化作了霞,远比昙花一现的虹还惹人喜爱。下午的时候有场小雨,此时张家院子里有一汪水,和晚霞呼应着,映得小院满满红意。
屋内,张渡看着小书举费力用着大筷子,心中一阵好笑。原本书举的娘是给小书举买了副小筷子的,只是张渡找不到了,便只好让小书举也用大人用的大筷子。
书举,你懂事早,爹不想瞒你。你娘去世后,咱家的生意做得更不好了,欠了好些钱,现在,可能要把宅子都抵了。张渡犹豫了很久,终究还是如实开了口。
张书举点了点头:我知道,爹。后面你怎么想
张渡看张书举那副懂事模样,心中却更不是滋味:马家倒是帮忙指了条路。如今北边还常打仗,爹虽然做生意不行,但是身手还是可以的。天地之大,凭你爹的本事怎么都能谋条生路。
爹是想去兵廷吗张书举放下了筷子,那我也和爹去漠口吧。
漠口水深火热的,我要是敢把你带去漠口,你娘非要爬出来把我带去下边。你去阳雨主城。阳雨书院是靖安最好的书院,爹想办法送你进去读书。阳雨和漠口也不是很远,年节时咱爷俩也能见个面。
说罢,张渡从怀里摸出把散碎银子,马家把房契地契收去了,不过说咱们可以在这住个三五日,可我着实是不想硬耗着,早走晚走都是走。今日和马家算完账,还剩些银子够咱们路上用,咱爷俩明天就出发!
小书举点了点头:好。都听爹的。那我明早和小连子道个别。
爹就不去看小连子了。等爹在漠口拼出来一番功名来,咱爷俩再把宅子买回来!张渡信心十足,也不管小书举吃不吃得消,倒了两大碗酒,推给小书举一碗,来,陪爹干了这碗酒!
小书举盯着那和自己脸差不多大小的碗,脑子里想着,要是娘还在,爹今天肯定是要挨骂的,可鬼使神差的,手还是接过那一大碗酒,咬牙切齿道:干了!死就死了!
张渡看着小书举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,眼泪都快笑出来了:哈哈哈哈哈哈!是我儿子!
……
翌日清晨,离张府不远的另一个大院里,七八岁的男孩子正在练拳,虽说拳路简单,可小男孩的模样却十分认真。
墙头突然探出个脑袋来。
小连子!
打拳少年闻声抬头,见是张书举,脸上顿时浮现出笑容:书举哥!快进来坐。
张书举双手用力一撑,翻身上墙,倒也不客气,就这样坐在墙头上。
不进去坐了,我是来和你道别的。张书举语气略带悲伤。
道别你要去哪玩
我和我爹今天要去阳雨和漠口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。
啊,师父也去啊。你们两个怎么要走这么远呀。小连子脸上写满了难过。
爹要去从军了,而我去阳雨读书。我爹泪窝子浅,估计是怕见了你掉眼泪,现在没敢过来和你道别。小连子这套拳法正是张渡教的。张渡一直觉得张书举细皮嫩肉的,不是习武的材料,而小连子是个不怕疼不怕吃苦的,就教了小连子一套简单的拳法,时常打打拳,也能强身健骨。
小连子失落的哦了一声,可下一瞬间,目光坚定:我和师父说过,我是要当大将军的!等我!等我成年我也要去漠口从军!我要和师父并肩杀敌!
小书举点了点头:好,咱们三个一起!